加茂小姐有话要说 第 29 章

居然被米糕好吃到流眼泪,侍女们哭笑不得，在加茂和奈的院子里笑作一团。

这位一直略显冷淡的大小姐，大家在谈论起她时，总会想到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偶然看到她出现在居所以外的其他地方时,也永远是端庄正经的。

美丽得体,但是很生硬,礼仪精密到说是假人都不会被怀疑的程度。

她的娱乐活动永远只有坐在原地发呆，却完全没有岁月静好的感觉,远远看去像浑身长满刺的海胆，一旦靠近就会被刺伤。

但现在，她面前那道的坚冰好像突然破碎了，露出原本的模样,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临走前,在侍女们的撒娇下，加茂和奈同意了把剩下的点心全部打包,给这位馋猫小姐带回去享用。

“......米糕很好吃，谢谢。”加茂枫拉着侍女的衣角,偏头看向加茂和奈：“你明天有空吗？我还想找你玩。”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要多准备点零食。”

明天还愿意来......那就是，愿意跟多聊聊吗？自己可以理解为答应了她请求的意思吧？

加茂和奈呼吸一滞,随后立马笑弯了眼睛，语气都掩饰不住愉悦：“我很荣幸,枫小姐,明天您随时都可以过来。”

确实呢，因为可能会聊很久很久，所以零食也得多准备一点。

加茂枫垂下眼睫,用扇子挡住了半张脸：“不用敬语。”

素白的折扇是定做的，和加茂夫人的那把的版型一模一样，只不过用料远比不过之前的贵重，但也足够精致。

这是侍女们送给她的礼物，作为她带给后院充裕资金的感谢。

因为之前的扇子坏掉了，枫小姐看起来有点失落的样子，所以受过恩惠的众人商量了一下，凑钱买了一把新的。

在加茂枫接过的时候，大家看起来都松了一口气，那位帮她擦脸的侍女小姐还感叹了一声太好了，似乎之前一直在担心她会嫌弃。

加茂枫将折扇展开，对着阳光凑近去看，狭窄视野里的，扇面是无边无际的白，沾着日光淡金的色泽，好像澄莹金黄的枫糖。

纯白的，没有主题，她想要书写什么都可以。

啊，多做点任务什么的......也没有不好啦，给可爱的侍女小姐们多一点零花钱怎么了，她们还会给自己买礼物。

血赚啦。

“不希望我用敬语吗？”加茂和奈身体前倾了一些，朝加茂枫靠近，笑得更柔和了：“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就叫你枫了。”

女孩低头，脸上的泪痕已经被仔细地擦干净了，连着眼角透露出淡淡的粉红。

“......嗯，”心脏重重敲击着胸口，她的扇子又往上挡了几寸，彻底遮住剩下半张脸：“那就明天见。”

“明天见。”加茂和奈往旁边挥了挥手，让贴身侍女亲自把人送回。

领加茂枫回去的侍女小姐走得很慢，松绵的

雪踩在脚下，似乎踩在云朵之上。午后的阳光暖和舒服，冷空气都变得温软起来，捂得人心口都是热乎平的。

有些烈日不一定炎热，有些寒冬不一定凛冽。

两者的院子并不遥远，不过一会，侍女就将她送回了房间，扶她在桌前坐下。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枫小姐。”侍女伸手，似乎是想摸摸加茂枫的头，但又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妥，在空中转了个弯，最后改为托住食盒。

“这份点心我就先交给目羽小姐——”

“不用了。”加茂枫点了点面前的桌子，“放在这里就好了。”

“啊，好的。”

侍女小姐将打包好的点心放在桌面，离加茂枫只有两指距离，她一伸手就能碰到。

“那就再见啦。”离开前，侍女小姐又笑了笑，还不忘打趣：“米糕要尽快吃掉哦，如果凉了的话，味道可就没办法好吃得让人哭出来了！”

“......”

想到自己刚刚嚎啕大哭的模样，加茂枫沉默了一瞬。

......脚、脚趾抓地！

太让人尴尬了，她的形象，她的高冷人设，全部都碎完了！

可、可是那是人之常情，只是稍微释放了一点负面情绪而已！为什么要笑她！

你们就没有情绪崩溃的时候吗！

侍女小姐笑嘻嘻地走了，调笑的语句最终散在空中，消余之后只留下无味的平淡，加茂枫安静地坐在房间，任由自己浸泡在暗淡的光线中。

很快，门再次被敲响。

目羽推开门，挪动跪坐的身体进来。

“对不起，大小姐，”目羽恭敬弯腰，自然地将头埋在地面，“没能及时迎接您，真的万分抱歉。”

绷直的背，一丝不苟的头发，完美的礼仪。

自从开始任务之后，她就已经逐渐不再亲自照料加茂枫，逐渐变成了管家一样的角色，只安排管理手下其他的侍女和杂务分配。

御三家的礼仪非常麻烦，多余又繁重，除了负责日常琐事，加茂枫的出行或者回归，目羽也都要带着其他侍女一起站在门口迎接。

包括只是简单地去了隔壁夫人的宅院，都要正式地接送。

所以偶尔也会有这种疏忽的时候。

“没关系，”加茂枫垂下眼睫，指了指桌上的点心，“一会帮我把这个带上，我要在车上吃。”

之所以没有继续留在加茂和奈那边，继续讨论某些大逆不道的话题，除了她自己心情需要稍微调整一下，还有那堆讨厌的报告。

这个时代电子签名也还没有普及，所以需要亲自去总监部提交任务报告，然后盖章什么的。

目羽抬起头，皱了皱眉毛。

毕竟加茂枫是由加茂和奈的侍女送回来的，她自然知道这些点心从何而来。

和奈夫人吗......

目羽心中眼神微冷。

侍女队的责任是照顾家族里有可

能成为家主的孩子，所以她们几乎十全十美，能有资格进入这支队伍饿侍女，作为礼法绝对的维护者。

她们不一定出生高贵，但一定从小到大都被严格教养，才得以脱颖而出。

所以她们有些看不上这种出生小家族，中途被买回来改造的夫人。

她们粗鲁，不够优雅，就算生下继承人，也不够能力教导，仅仅是因为拥有术式而已，所以才占据了主母的地位。

所以，才会有侍女队的诞生。

作为侍女队的一员，目羽和所有的成员一样，保持着谦逊温和的外表，她知书达理，她温婉和蔼，用御三家最喜爱的模样包装自己。

目羽也一直坚信，如此完美自己，亦能抚养出最完美的继承人。

她所遭受的艰苦，她数年的忍耐，她苦苦的等待，天复一天年复一年，熬过春秋酷暑和寒冬，等待着送子的仙鹤将那位孩子交付到自己手里，然后成就他的未来。

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是为那位孩子而生的。

所以当得知自己被派去照顾大小姐时，目羽感到震惊，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好像被欺骗了，好像有什么破碎了，那份期待被强制从胸口挖走，留下一个巨大的洞。

侍女队的成员一生只会侍奉一位孩子，目羽在那一刻意识到，她的存在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啊，啊，她失去了她的孩子——

她永远也无法养育出最完美的继承人。

她只能看着其他人拥抱自己的孩子，将他们慢慢养育，而她抱着那注定枯死的目标，和她一起烂在泥里。

但是作为侍女队的一员，目羽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完美的状态，不会流露失控的情绪，她端起微笑，一如既往地温柔应声，接下了这一任务。

她的娃娃，丑陋，残破，永远无法和别人精致的人偶一起摆上茶话会。

目羽痛恨加茂枫，在抱着她时，在替她整理衣服时，在发现她的蚂蚱意外死掉并为她更换时......她恨加茂枫，无时无刻不在恨她。

因为这位小姐，她二十多年的坚持化为虚影，不值一提，毫无意义。

她谦和的外表是肌肉记忆，在鞭打对方时，在拥抱对方时，她只觉得自己对着一块石头，无法投入多余的感情。

可怜的小姐，和她一样，都是无用的东西，只能与对方相依为命。

所以小姐除了她，也不能再拥有任何东西了。

你知道狗时如何训练的吗？

要先表现出亲和，然后表现出威严，然后适当流露出感情，给予一点小奖励。

驯化。

是的，驯化。

温柔可亲的侍女，代替母亲的角色，将懵懂无知的孩子拿捏，任由家族揉搓。

她手下的大小姐，乖巧听话，任劳任怨，哪怕家族提出再多过分的要求，她也不会拒绝。

自己养出了多么令人骄傲的猎犬。

她，目羽，对于

加茂一族还是有用的吧！

可是现在呢？

目羽盯着桌上的食盒，以及加茂枫手中多出来的那把扇子。

竟然已经学会从外面带东西回来了，这是谁允许的？她怎么可以擅自行动？

仅仅是两个月没有待在自己身边，竟然已经学会从外面带东西回来了，这是谁允许的？她怎么可以擅自行动?

她怎么可以拥有自己之外的东西？

大小姐变得稍微有点不听话了，果然是因为最近教育停滞了，所以心变得野了。

不，也许那位继室也有一定的责任。

幸好发现得早，要及时调整才行。

“大小姐，您怎么可以不经过允许就带东西回来？”目羽的语气冷下来，自然而然伸手要把桌上的食盒端走：“您违反了规矩，这些——”

“不准动。”

略显冷意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让目羽顿在原地。

她惊愕地抬头，看向桌前的女孩。

微红的眼角此刻微垂，变得稍稍凌厉起来，日光洒在敞开的门廊前，照亮了她半边长发，像被剥开一半的红石榴，带着令人沉醉的色泽。

犹如鬼魅，让人无端觉得感到一丝寒意。

......被拒绝了，她被拒绝了。

啊，她的孩子，竟然不听话了。她怎么能这么对自己说话？

目羽面皮抽动了一下，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随之而来的是怒火中烧。

她的笑容淡了下去，却没有表现得暴跳如雷，而是稍稍拔高了一点声音，似乎只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孩子：“大小姐，是谁教您这样说话的？”

指责的话语带着失望，十分难过悲伤：“竟然为了一份点心学会了顶撞，简直太不像话了，就算是狗，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会随便吃东西啊。”

说完，她似是觉得语气过重，又软化下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这都是为了您好，因为您是家族里最尊贵的大小姐，代表着加茂家的颜面，大家都怀抱极高的期望。”

“所以才会对您如此严厉，因为我们很看中您。”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但只要知错能改就不算什么，”她温声开口，“您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欲，作为惩罚，今晚就不要再吃晚饭了，等惩罚结束还能是乖孩子，您接受吗？”

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加茂枫头也没抬，只慢慢抚摸着手中的折扇，像是神游天外。

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语气，不喜欢这些言辞，不喜欢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喜欢她施舍般的安排。

允许？

她需要获得谁的允许，你的吗？

你是什么身份？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不停贬低她，又假装为她好。

感化她，驯化她。

真把她当狗啊。

自己之前究竟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忍下来的？

明明知道都是假的，还忍了这么久...她才是脑子最有病的那个吧。

糟糕，有点想笑，被自己气笑的那种。

加茂枫的心情十分不美丽。

她冷静地抬头，空洞的双眼望向旁边的目羽。

“目羽，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梦中簌簌低语，一片连着一片，浓浓淡淡。它是最后一片雪花，慢慢地落在雪山之巅，压垮整个山峰，引发恐怖的雪崩。

漆黑的，纯黑的咒力，黏黏糊糊地爬满房间，它发出细细的笑声，恐惧感和压迫感如同巨山压在脖颈上，麻木在腿上扩散，牢牢禁锢住目羽。

“大小姐......？！”

生物对死亡的预感总是分外敏锐，人类也不例外。

可有时候，人类在极端的恐惧之下，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冰冷感越来越强烈，时间在眼前变得微不足道，目羽被巨大的力量踩在地面，感觉到肺部的空气急剧流失，寒意就像冷水顺着管道流出，逐渐漫过头顶，冰冷又刺骨地包裹着她的身躯。

“你，下人。”加茂枫指着她。

“我，主人。”加茂枫指着自己。

“谁给你的胆子教育我。”

“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吗？”

目羽艰难地转动她的眼珠，喉咙卡得说不出话，如同一条被甩在地上的鱼，不断拍打挣扎，毫无反抗之力。

呼吸、呼吸不了——

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原本紧束的头发散坐一团，作为侍女队最完美的一员，她从来都没有如此丑陋狼狈。

静谧的空间吹不到风，比地底的棺材还要闷热焦躁，目羽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侍奉的大小姐，有着能轻而易举把人碾死的力量。

自己是在牵着没有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啊，啊，不要......

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这怎么行，她还没有实现自己的价值，她还没有培养出完美的继承人，她怎么可以消失在这里？

大小姐想杀了她，大小姐会杀了她——

怎么办，要怎么办？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快点，要快点让大小姐息怒——

这只是孩子的叛逆期而已，她可以道歉，可以先认错，这是她的孩子，她最了解——

女人疯狂地摇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道气音，奋力在凝固冰块中游动，终于靠自己的体温融化了一点冰水。

“对不起......”目羽压不住颤抖，脸色煞白，明明是奋力喊出的话语，却比呼吸声还要细小。

“请原谅我...请原谅......”

“求求您...求求您......”

“求求您原谅我......”()

“求求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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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是爱您的......”

“爱？”

女孩发出一道气音，虚渺地飘在空中，似是谓叹，似是品味。

四周越来越黑暗，深渊的巨口即将把她吞噬时，那道压力蓦地散了。

目羽跌坐在地上，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劫后余生感让她无法思考，只能盯着地面，不顾形象地大口喘气。

“好吧，目羽，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加茂枫摩挲着手里的折扇，顺着扇骨慢慢往上，一寸寸，仿佛在摸谁的脊骨，“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她伸手，抚摸了下目羽的脸颊，冷意顺着指尖传递到目羽的心口：“没关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不过只要知错能改，就不算什么，对吧？”

她头也不抬：“作为冲撞主人的惩罚，你连续一个月不准吃晚饭，可以接受吗？”

这是...打算放过她了吗？

哈哈，是的，这就是自己养出的孩子，她果然是最了解她的。

目羽控制不住尾音的颤抖：“是......”

“好孩子，”加茂枫笑得十分淡泊，灰白的眼睛落在目羽身上，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目羽，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啊......”

视线又有焦距了，大小姐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目羽愣愣地感受着脸上的凉意，突然感到些许疑惑。

可是大小姐的手为什么能如此精准摸到自己位置，为什么知道刚刚自己打算去拿食盒——

目羽张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最终将呼之欲出的答案吞回肚子里。

“好了，你已经耽误了我很多时间，快去安排一会的行程吧。”加茂枫垂眼，“不要让司机先生等太久。”

“...是，我这就...为您安排......”目羽白着脸咬紧下唇，刚准备退下，那一直坐在原地的女孩似是想起什么，慢吞吞开口。

“幸好你没拿。”

夺目的发丝柔软地垂在肩上，是染血的绸缎飘在眼前，带着杀意，让人喘不过气。

......什么？

目羽迷茫地抬头，顺着加茂枫面对的方向，看到了桌上的食盒。

纯白的扇面展开，被天顶附上一层灰暗的阴影，变成灰蒙蒙一片。

“按照加茂家的规矩，私自动主人家的物品，要砍断双手。”

她淡漠的声音化作无形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目羽的心脏，痒痒的，却让寒意流淌向四肢，顺着神经末梢刺激着大脑。

毫无波澜的情绪，毫无情感的语气，此刻变成了一把刺穿神经的利刃，冰冷地刮在身上。

“好险，我差一点就要把你的手给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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